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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13日 19:19 北京
袁枚 与 随园
雅赏 名园文学意象
南京，原指复都制体系下「位于南方的京城」，历史名称多达70余个，其中金陵最具影响力和内涵。据史料记载，战国时期楚威王在秦淮河入江口北岸的石头山（今南京清凉山）建造城池，取名金陵邑，是南京被称作金陵的开端，至今已2300多年。在三国至南北朝时期的东吴、东晋和南朝宋、齐、梁、陈这六个朝代皆以此地为京师（别称建康），后世以「六朝古都」称之，其后的1000多年，五代十国的南唐、明朝、太平天国和中华民国亦曾立都于此。
历史的车轮行至清代，金陵虽已不再是帝都，但不论兴废，「天下文枢」的独有文脉气韵仍在，依旧吸引着一众名人雅士趋之若鹜，这其间，生于康乾盛世的袁枚，不仅曾在此地任职，更在这里买地置园，度过了他人生中50余年的美好时光，一句「金陵久住似家乡」，已然将他的身心与金陵的山水紧密相连，成为名符其实的代言人。
袁枚，清中叶最有影响力的诗人、散文家，他博学多才，与同时期的纪晓岚齐名，人称「南袁北纪」。「好味、好色、好葺，好游、好友、好花竹泉石，好珐璋彝尊、名人字画，又好书」是他对自己最清醒的自我评价。世人或讥他「诗坛商贾」，但他的铜钱里却铸着康乾盛世的裂痕。从「同把科名忆年少，各分吏隐占江南」的宦海浮沉客，到「爱我山庄处处幽，一丘一壑总勾留」的随园主人，再到《随园诗话》中「诗者，人之性情也」的诗词评论家、《随园食单》中沉醉于烟火美食的老饕，重重蜕变，皆是他对世事桎梏的清醒反叛。
袁枚天资聪慧，12岁入县学、23岁中举、24岁中进士，名列第2甲第5名的他名满京城，后出京为官，曾任江宁、溧水等地知县，任职期间廉洁奉公、勤勉尽责，敏而能断、不避权贵，积极推行社会治理措施、建立犯罪档案跟踪制度、公示恶霸名单促其改过，政绩显著，在知溧水离任时「吏民泣送，有以万民衣披我身者，金字辉煌，皆合郡人姓名也」。
1748年秋，入仕10年的袁枚正在江宁任上，他偶然了解到小仓山下的隋园正在出售，该园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寅家族园林的一部分（即曹雪芹《红楼梦》中大观园的原型），荒废已久，他意欲改造成一片属于自己的清净之地，于是斥三百两银子购得，此举为他以后的仕途不顺继而辞官归隐埋下伏笔。
袁枚造园力求实现「壶中天地、须弥芥子」之境，他「一造三改」的精髓就在一个「随」字，「随其高，为置江楼；随其下，为置溪亭；随其夹涧，为之桥；随其湍流，为之舟……」历经5年方才建成，包含了小仓山房、云舍、书仓、金石藏、小眠斋、绿晓阁、柳谷、群玉山头、竹请客、因树为屋、双湖、柏亭等40多处景观，其间花草树木皆亲自栽培、园内摆件砚台更是精心挑选，他还拆除围墙，在门侧书就「放鹤去寻山里客，任人来看四时花」一联，任文人雅士、乡间野夫随意进园观赏，江南人众无不以造访随园为荣，他亦自称随园主人。
在随园，辞官后精神上获得了彻底自由的袁枚，以收租、印书卖书、题字卖画、开办学堂、广收诗弟子（女弟子尤众）等方式经营有道，亦创作出大量诗文，「牧童骑黄牛，歌声振林樾。意欲捕鸣蝉，忽然闭口立」、「白日不到处，青春恰自来。苔花如米小，也学牡丹开」等清灵隽妙的诗句，以细微处见真性情的独特视角，展示出他的个性风格与日常情趣，「性灵派」诗风就此成熟并广为传播。《随园诗话》《随园食单》 等著作亦在此园完成，《诗话》中他不仅收录了当时的诗坛趣闻逸事，更对古今诗人诗作进行议论品评；《食单》中他则以文人之心、饕客之魂，将饮食传统从市井烟火升华为文化符号，至今仍在金陵的街头巷尾流淌着诗意的余味。
以随性洒脱为生活哲学的袁枚，寓居随园50年，82岁高龄结束了充满奇幻色彩的一生，去世后葬于随园百步坡。可惜的是，这座曾是清代江南三大园林之一的江南名园，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，如今南师大随园校区的民国建筑群，算得上是随园「余脉」。
诗词雅赏
袁枚·随园
自得随园户懒开
【初得随园王孟亭沈补萝商宝意载酒为贺】野径初闻仆从喧，小仓溪上酒盈尊。暂时邀主先为客，异日将官易此园。绿竹倚窗如有待，青山入座总忘言。诸公莫笑柴桑陋，刚称渊明五柳门。【移家入随园】司空有谷号王官，新制瓜庐十笏宽。性癖懒居临市宅，亲衰不戴远游冠。贫家担石张罗易，荒地楼台草创难。爱杀夏清侯传在，千竿日日报平安。【偶成】自得随园户懒开，三年车马长莓苔。谢安尚有东山梦，江左空怀管子才。秋气渐催双鬓改，夕阳亲送六朝来。征鸿心事无人识，飞去长天首不回。【解组归随园】其一枥马负千钧，长鞭挟以走。一旦放华山，此身为我有。当年疏大夫，弃官归田亩。饯送两无言，开怀但饮酒。照见碧流中，面目如前否。其二满园都有山，满山都有书。一一位置定，先生赋归欤。儿童送我行，香烟满路隅。我乃顾之笑，浮名亦空虚。祇喜无愧怍，进退颇宽如。仰视天地间，飞鸟亦徐徐。【四月四日龚愚溪移尊随园】柴门那得有人敲，隐者除非酒可招。山里送春刚四夕，柳边垂绿正千条。空堂棋罢微闻雨，远树莺啼半入箫。君若再来休问日，今年无刻不逍遥。【归随园后陶西圃需次长安入山道别】策马西归日未曛，河梁重向草堂闻。对床烛剪三更雪，开卷诗添万里云。春树未青先折柳，霜鸿才聚便离群。笑将身上征衫解，带著馀温赠与君。【六月十四日尹宫保过随园】小队弓刀过野田，八驺鸣向绿杨边。穿云觅遍花间路，删竹教通林外天。坐久红旗飘细雨，归迟乔木起苍烟。尚书回首登临地，流水声中二十年。【过苏州赠庄容可大中丞】随园往岁驻征骖，叶叶芙蓉露正酣。同把科名忆年少，各分吏隐占江南。看山妒我三间屋，出拜轮公九岁男。廿载韶光风过眼，云龙角逐尚能堪。【例有所避将迁滁州留别随园】其一不教朱邑祀桐乡，看过梅花便束装。颇似神仙逢小劫，敢同佛子恋空桑。葛洪行具书千卷，顾凯云烟画一箱。泛宅浮家随处好，只怜白发有高堂。其二卜筑随园事偶然，风光冉冉竟华颠。池开平地都成浪，手插杨枝半拂天。九曲房栊云宛转，三春士女影翩跹。生憎一片桃花水，留住渔郎二十年。【新正七日孔南溪太守来随园即事有赠】春正东风柳正含，故人五马忽停骖。关心宦海寻耆旧，屈指晨星只二三。九十慈亲扶杖见，两行稚女学庭参。同年直用家人礼，蔗味从来老最甘。【钱坤一少宗伯典试江南榜后过访随园即事有赠】爱我山庄处处幽，一丘一壑总勾留。卿云气煖花争迎，老鹤情深语未休。难得相逢刚九日，自怜此会亦千秋。知公写赠孤松意，朝野于今两白头。【嵊县坐庙石上遇旧仆琴书】无端银鹿遇他乡，泥首风前泪数行。面目已非声口是，身材还小鬓毛苍。楼台燕子飞虽久，鸡犬淮王梦未忘。知否随园廿年事，几人无恙几人亡。【家春圃重赴皖江臬使之任六十生辰寄诗作贺】金陵小住卖珠廊，路隔随园七里强。常以笙歌招娣姒，几番儿女斗羹汤。添筹海屋身虽远，开府江城望正长。拟向黄山觅仙草，采来添作紫霞觞。【花朝后三日作岭南之游留别随园】龙门何不挈清娱，游是单身易起居。天上送行千里月，客中娱老一船书。懒开黄历占良日，爱上青山制小车。到处逢迎常意外，不知此去又何如。【再作诗留别随园】我本楞严十种仙，朅来游戏小仓巅。不图酒赋琴歌客，也到钟鸣漏尽天。转眼楼台将诀别，满山花鸟尚缠绵。他年丁令还乡日，再过随园定惘然。【畅月廿八日陈东浦方伯招饮瞻园】招饮南衙不速来，冲寒花正放黄梅。谈深文字同忘老，叹绝盘餐易举杯。五郡簿书铃阁静，一庭琴鹤绮筵开。瞻园尊贵随园冷，风味依然两秀才。【董彤庵观察解组两年又蒙廷召将赴长安过随园话别】浮生踪迹等抟沙，记否横塘小玉家。知己忽逢三语掾，挑灯消尽六班茶。一江风定闻呼渡，万里人归学种瓜。送出柴门还耳语，木兰船带几枝花。【送李再来入都】片下清明柳半含，为君折柳送行骖。中年遇别先惆怅，旧雨关心只二三。好听晓钟趋玉陛，但逢流水即江南。邮亭若作随园梦，千树银灯酒正酣。【六答】随园已筑受降城，露布传来我又惊。诸葛祁山兵六出，远公莲社證三生。才如天马行空惯，笔似蜻蜓点水轻。听说舆台沾雅化，满街呵殿尽诗声。【题李晴洲天际归舟图】随园西北有高楼，楼上长江接槛流。无数帆樯天际影，可怜几个是归舟。【随园张灯词】随园一夜斗灯光，天上星河地上忙。深讶梅花改颜色，万枝清雪也红妆。【答人问随园】其一想送随园到汝前，商量图画与吟笺。画来不若吟来好，元九曾夸白乐天。其二北门桥转水田西，路少行人鸟渐啼。遥望行云遮半岭，此中楼阁有高低。其三四围有树总无邻，孤塔临风独倚门。最是一株银杏古，参天似表此山尊。其四卐字长廊接绮寮，绕廊流水影迢迢。游人知住杭州客，湖上双堤又六桥。其五夫容杨柳种千行，半拂溪流半绕塘。为有池莲开并蒂，水中亭子学鸳鸯。其九插架琳琅万卷馀，商盘周鼎镇相于。时时缥带琮琤响，风意如夸有异书。其十一房才毕一房生，镇日房中屈曲行。窗外风声帘外雨，主人只是不分明。其十七阑鹤疏篱手自栽，更添鹿砦傍西斋。亭台不厌千回改，毕竟文章老更佳。其十八爱将楼阁自家看，每上山巅独倚阑。叹息天心非草草，安排此处老袁安。【嫁鹤诗和章淮树观察】随园山瘦稻粱稀，争及安园饮啄肥。笑嫁仙禽如嫁女，胜吾家处让他飞。【仿元遗山论诗】其十九云松自负第三人，除却随园服蒋君。绝似延平两龙剑，化为双管斗风云。其二十八小别随园仅十年，记来吟句总如仙。朝朝替诵仁王忏，劫火休烧宋笠田。【霞裳就婚汪氏已五朝矣芳讯杳然赋诗调之兼呈新妇】八载青衿入泮池，婚期太觉阮修迟。随园乌鹊争填路，助汝银河唤渡时。【路上忆随园桃花】柳渐芊绵水渐波，随园此际好烟萝。桃花千树开如雪，让与渔郎看得多。【谢女弟子碧梧兰友题随园雅集图】其一咏絮才原出谢家，双双珠玉斗妍华。披图顷刻香风起，开到西湖姊妹花。其二扫眉才子两琼枝，自署门生远致辞。不怕程门三尺雪，儿家情愿立多时。其三惹得袁丝喜欲惊，千秋佳话在门庭。河汾讲席公侯满，可有天边织女星。【遣兴】独来独往一枝藤，上下千年力不胜。若问随园诗学某，三唐两宋有谁应。【题解仲发秀才山庄卷子】清凉山下夕阳斜，竹径茅蓬处士家。我有随园最邻近，三春同看一山花。【十九日梅坡招孟亭南台再集】有酒我不饮，无酒我不欢。不如招酒人，痛饮使我观。王郎知此意，清晨担杯盘。诸客从而后，来泛杯湖船。幽花随春开，好香随风传。有月便归去，无雨且盘桓。问我饮不饮，存杯听自然。所以主人翁，自号称随园。【随园杂兴】其一官非与生俱，长乃游王路。此味既已尝，可以反吾素。看花人欲归，何必待春暮。白云游空天，来去亦无故。其三客敲柴门响，主人在梦中。惊起索布袜，遗失草堂东。夜亦无所想，梦见竹树长。客若游我园，赤脚送君往。其四造屋不嫌少，开池不嫌多。屋少不遮山，池多不妨荷。游鱼长一尺，白日跳清波。知我爱荷花，未敢张网罗。【遣兴】当年修随园，过溪事营造。今年修随园，溪内日探讨。远修跋涉遥，腹里翻未了。近修结构易，亦复偃息好。始悟古诸侯，封国不嫌小。【随园二十四咏】其一 仓山云舍小人有老母，仓山多白云。奉母居山中，板舆常欣欣。看花与山共，采药与山分。其二 书仓聚书如聚谷，仓储苦不足。为藏万古人，多造三间屋。书问藏书者，几时君尽读。其三 金石藏不见古人面，须见古人手。广搜金石文，欧赵所未有。何物为之邻，璜琥尊罍卣。其四 小眠斋秋斋号小眠，空廊无响屧。读倦偶枕书，书痕印满颊。不知窗外花，飞过几蝴蝶。其十 双湖我取西子湖，移在金陵看。时将双镜白，写出群花寒。前湖饶荷叶，后湖多钓竿。【六月望日蒋侍御用庵龚司马云若永竹岩铁崖两公子听琴随园】良友如青琴，知音最难遇。有友复有琴，芳辰忍虚度。当暑陈金尊，群仙来玉步。泠泠七弦希，落落五星聚。通风撤重帘，置席傍高树。曲外时闻莺，酒中微坠露。忽然殷轻雷，疏雨洒薄暮。天知客欲游，为凉花间路。月出藕香敛，波明山影渡。送用庵归毗陵 清 · 袁枚自君来金陵，累我增仆夫。数日不相见，便欲呼肩舆。自我来君所，累君苛庖厨。一味不适口，主人先叫呼。金陵大都会，君来修官书。赫赫宫傅驾，双双仙令凫。黉宫生徒秀，梨园子弟都。争先博君欢，置酒为君娱。佥曰先生宾，其惟随园欤。随园与先生，蛩蛩附駏驉(jù xū，兽名)……【曹子建有感婚赋余仿之作感婚诗寄省堂】随园山人事事早，只有儿生年已老。省堂孙曾繁且滋，垂老偏添一女儿。两人老笔将毋同，我戏盍作亲家公。省堂未诺颜先笑，道有奇缘为子告……【谢镜诗】平生性爱金镜朗，三才万象都成两。只愁量狭物难容，未免太丘道不广。……我来摩挲拜下风，一时两个随园翁。主人大笑脱手赠，教他二叟时相逢……【得桂叹】每买桂一枝，直当三千钱。偶逢刈薪翁，负桂花参天。请以钱易之，盈百翁大喜。移植随园中，香冠群花矣。人皆笑花下，我独泣花中。伤心天下桂，何必尽遭逢。【除夕告存戏作】八十三龄阿姊扶，白头内子笑提壶。倘非造化丹青手，谁写随园家庆图。【遣怀杂诗】汉有崔子玉，随官葬洛阳。唐有辛藏之，亦葬万年乡。道死果有知，吾岂守墓者。如其死无知，枯骨何取舍。我意亦如此，随园旁起坟。虽学嬴博达，终愧首丘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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